龍添

活着

       每年过年的时候，他们都会远离城市，回到这个安静的能看到满天星星的小房子里。尽管年节时饭店会有好生意，黄志雄却从不要那点业绩，帮李熏然把攒了一年的假请了，收拾个小包裹回到这里，一年一次嘛，谁也不会说他什么。

       从西宁到羌塘，这段路他已经独自走了许多年，走到央金米玛从扎羊角辫的小闺女到现在读上了她小爸爸的母校，只是在他强烈的建议下没有学刑侦，而是读了法医，他想，我总要自私的留一个人在我身边吧，我已经放走了他，留下我们的女儿总不会是罪过。

     “爸，爸，”米玛一进家门就开始数落他，“又弄得一团乱，早上的碗都没洗。”他透过窗子看院子里长得高高的杉树，心里想着以前那人一回家就嫌他不洗碗，他总是和他说，我是做饭的，做饭的不洗碗，然后不顾那人的拳脚，快速溜之大吉，直到那个洗碗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他收回目光，看向灶台间忙碌的米玛，米玛出生在玉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和哥哥，她同李熏然和黄志雄在西宁长大，从小就喜欢摆弄李熏然的帽子，央着志雄爸爸在游乐场里教她打气枪，终于成了小警花。黄志雄抚摸着相框里的照片，那是他们初见时，李熏然放在他床头的那张制服照，这么多年过去了，照片的边角已经褪色，也翻新洗刷了好几张，但他还是最喜欢这一张。

      “爸，”米玛走过来，她看了看父亲的神色，蹲下身子，轻声说：“爸爸，吃饭吧，今天除夕，我们高兴一点好不好。”黄志雄笑了笑，“傻丫头，爸爸挺开心的，你小爸爸要回来了。”米玛抿了抿唇，在她的大学，校史馆有一面黑白色光荣榜，她的小爸爸在那上面，是笑容最灿烂的一个。

       笃笃笃，父女之间的悲伤气氛被一阵敲门声打破，米玛忙起身去开门。热情的把客人迎进屋，抻着脖子往外看了看，才发现客人今年竟是自己来的。“别看了，米玛，他去西宁的新年的音乐会了，明早才能到这。”米玛乐呵呵的把来人手里的黄酒和腊肉接过来，又去饭厅添一双碗筷。

     “法国佬，这几个月怎么样。”他从黄志雄手中抽出相框，毫不客气的扣在一旁的小几上，“我说你顾好自己的身体，他就比什么都高兴了，他最在意你的身体了。”他从包里掏出个小仪器，叮叮当当就往黄志雄手脚上套，“我们研究中心的新玩意，拿你当小白鼠了啊。”黄志雄伸开手脚，自然放松，牙缝里挤出一句：“美帝。”

       饭桌上，米玛热情的给三个人分着黄酒。黄志雄默默地把酒杯推到身边空着的座位上，自言自语的道：“你小爸不让我喝酒，喝一两能叨叨我一个月。”客人放下筷子，眸色幽深的看着他，“黄志雄，您能不能有点出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啊，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期望是什么吗，你就这样守着过去，米玛都长这么大了！”

       黄志雄也放下筷子，直视对方的眼睛：“欧文庄，我就要守着他过一辈子，你管得着，你有本事，也让你那个拉琴的守着你。”庄恕紧抿着嘴唇，那双从来沉稳的手气得发抖，他妹妹的这位学长和自己一样倔强，说什么也不肯和他去美国，这些年他们之间的事，黄志雄一清二楚，他最知道拿什么来戳痛自己了。他转过身离开餐桌，悉悉索索的开始穿毛衣和外套。米玛拉着他的胳膊，一个劲替父亲道歉，“他心情不好，您知道的，除夕，除夕是小爸爸的祭日，对不起，庄叔叔，他没有别的意思。”

      “米玛，”庄恕摸了摸米玛的短发，“你爸爸的身体，需要去一个医疗环境好的地方修养，之前李熏然在北京复健住的房子，曲和还留着，你记得带你爸爸去北京。别给他喝酒，当年在可可西里那两处枪伤对他伤害太大。”庄恕低下头穿鞋，看着泫然欲泣的小米玛，“傻孩子，我去西宁接你曲叔叔，明天中午回来吃饭啊，给曲叔叔包点饺子，他爱吃。”庄恕直起身，双肩包随意一跨，瞅了一眼饭桌边的黄志雄，低头道了一句回见便踏出门去。

       米玛撅着嘴，晃了晃黄志雄的手臂，“爸~，你看你，庄叔叔好不容易来看看咱们，美国到这里多远啊。”黄志雄扯了扯嘴角：“远吗？你都觉得远，那曲和呢？如果我已经失去你小爸了，怎么忍心大过年的再看他们这样离散。去收拾收拾，一会儿你季叔叔和洪叔叔该来了。”

       那一年，云贵川藏公安联合行动，打击一伙倒卖珍稀动物制品到印度的犯罪团伙。

       那一年，因倒卖团伙涉嫌出卖国家军事机密到印度，国安局半途加入行动，西南区功勋刑侦指挥被一名资深国安侦查科长替换，他们为此打了二十年。

       那一年，李熏然刚刚到青海局报道不久，深入敌后套取情报，需要他这样既懂犯罪心理又见过鲜血的新面孔。那天早上他离开了他们的小房子，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那年之后，不管黄志雄的饭店开到哪里，这一天他都会回到这间属于他们的小房子，等他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洪少秋一天不给我你的骨灰，你就还在印度，为你的国家和民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