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添

第一章 旧时堂前燕

1.1

       一九五一年隆冬，明诚到苏州收账，他要赶着冬至前回到上海，所以早在几天前就把工作结了七七八八，眼下空出大半天的时间来，便想到了自己名下的福利院，他这次来的日子长，不似以前匆忙，也是要看看这里的。

       金秋平专注的开着车，时不时地瞥一眼在副驾驶安坐的丈夫，他的侧脸很好看，只不过最近忙，他好像又瘦了，下巴的轮廓越发的明显，等回了上海，要给他补补。她内心还是有些小小的埋怨，哪有妻子开车丈夫发呆的道理，自从他教会了自己开车，但凡这样的近途就做甩手掌柜。明诚没注意来自妻子的小小怨念，倒是开口夸奖她车技进步。金秋平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直说是老师教得好。明诚这才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他笑起来真好看，秋平暗暗的想。

     “你让我来，就是开车来的吗？”秋平打趣道，“我现在想苜苜了，不知他会不会想妈妈。”

     “他才不会想你，”明诚收拾了手里的几页纸，是绣坊在春节前要上的新花样，“臭小子倒是会讨好他大伯，见了我倒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秋平咯咯的笑出了声，她觉得丈夫提到大哥的倒霉样比起平日里一副小老头的表情实在是可爱不少，便起了接着逗他的心，状似无意地说，“和你谈恋爱之前，还真以为你们兄弟像外间传闻的一样不睦呢，结果这么好。”

      明诚眸色一黯，半晌才说：“谁和他关系好。”转过头去看车窗外飘着的雨夹雪，心里还是不可抑止的凉了凉。

       明诚名下的这家福利院原是教会开在苏州的收容所，战争吃紧时，他们搬去了上海，明镜不忍孩子们再次流离失所，便一直资助，1945年抗战胜利，明楼将其收为自家产业，又收留了不少战争遗孤。

      1946年明诚和新婚两个月的大哥才提了自己要和金老师结婚的想法，明楼就打开了保险箱，拿了各类房契、地契、合同出来，给他挑。明楼心里明白，阿诚与金秋平相识比他和方孟滢还要早上许多，若不是为了不肯大操大办，是不会选择与自己如此相近的日子结婚的，对阿诚这敏感又仔细的心思，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了。

       阿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带着愤怒掩饰的慌乱说道：“我是要结婚，不是要分家，大哥你什么意思！”

    “阿诚，你别激动。”明楼安抚的向他摆手，用了力把他摁回到沙发上坐下。“成家，就要立业，这是规矩，我难道让你去立外面的业，你不知道国府里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阿诚瘪了瘪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在桌上胡乱翻了下，翻出了苏州的这家福利院，略赌气地说：“就这一个，给我吧！”

明楼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一纸合同，颇为无奈的说：“你拿什么养他们，让他们喝西北风啊？”

    “你不会给我涨工资吗？”阿诚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明楼挑拣着桌上的各类文件，假装没听到。

       阿诚起身要走，明楼叫住了他，往他手里递了三份文件。“一家纺织厂，一家染坊，一家苏绣坊，都在苏州老家，原也是你一直管着账的。”摆手制止了对方即将出口拒绝的话，接着说道，“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给你是让你养着福利院的，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福利院，别跟我犟。”

      明诚只改了福利院在自己的名下，他始终还是不肯要明家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