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添

第一章 旧时堂前燕

1.2

       下了车，明诚站在福利院的门口打量，他离开上海那家教会孤儿院的时候还太小，已经不太记得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后来，他也不愿再回去那个地方，不是害怕触景生情，只是被遗弃任谁都不会觉得是很好的回忆，他的家是明公馆，家里有姐姐哥哥弟弟，这些足够了。

       金秋平停好了车，撑了伞，小跑过来，一边嗔怪，“发什么呆，也不知道打个伞，着了凉回去肩膀又要疼了，多大的人了。”拢了拢他未系扣子的大衣，呼出的白气儿打在他的格子围巾上，听说是18岁生日明楼送他的礼物之一，这些年他也不愿意换，也不是什么生日，桂姨记得自己儿子的生日，哪里又是他的，他是个生不知何来的人，说不定将来死也不知何去。

       明诚放任自己的小悲伤在清冷的冬日里恣意流淌，在大哥面前，他把这样的情绪藏得很好，但他不忌讳金秋平，这个女人知心懂事，是他的妻子，是他儿子的母亲，不论爱情，她的确是很好的爱人，他又觉得有些愧疚。接过了伞，搂了她的肩走进大门。

       院长是之前教会从本地请的一个护士，教会可以离开，可是她没有，守着这些孩子在战争里艰难度日，后来明镜花了钱雇了壮年保护着才稍微安心，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些年的瞬息事变，当年的小护士也已是满眼沧桑。明氏夫妇随着院长在福利院里逛，看了孩子们的饮食起居，明诚总有些不自在，金秋平悄悄抚着他的背，并不点破。

       回到院长室，夫妇俩落座，院长拿搪瓷缸子倒了热水端给二人，“我也不喝茶咖啡什么的，您二位别嫌弃。”

    “怎么会。”秋平温和的笑了笑，“院长，我有认识的同学在苏州工作，回头我和他们联系，来教几个年纪大的孩子学点外语。”

    “那谢谢夫人了，我们确实供不起孩子们上有教外语的中学的。”

       明诚喝了一大口热水，还是没有缓过身上的寒意，上海解放前他在军统的监狱里险些丧命，他的身体的确比不了更年轻的时候，挨完枪子还没事人一样的上下班开车处理公务。他又喝了几口热水，才感慨道：“您这里，也挺冷的。”

       院长不置可否，只能无奈笑笑。

    “眼下国家资源紧张，也是无奈，等我回去，托托关系，看能不能搞些质量好的煤炭来。”明诚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来，“这是我的心意，不用走公账，给孩子们多做些过冬的衣服，我看，很快就不那么容易有机会穿新衣了。”

       院长没有拒绝，替孩子们表达了谢意。

       金秋平翻看着孩子们出入院的登记表，只进不出的局面还是让她微微皱了眉头，她本以为战争中失去孩子的家庭会愿意收养这些孤儿，可事实却是他们更愿意自己生更多的孩子，孤儿只会越来越多，领养对于这个年代的中国人来说似乎还是个陌生的词，就像阿诚，若不是养母以为这是亲生的孩儿，又如何会收养他。

       院长看到她皱着眉，只得叹了口气，介绍道：“孩子们怕是要在这里长到成年了，前两年倒是有个妇女领走了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不过她说是孩子的舅母，这也不算领养了。”

    “孩子舅舅是什么人？”阿诚皱着眉问道。

    “是个当兵的，”院长感慨，“去年下来的阵亡烈士名单，我还看到了孩子舅妈当时登记的丈夫名字，她不识字，也不晓得是不是重名。”

       明诚的眉心突地跳了一下，身上忍不住一个恶寒，他很快压抑了这份不适，和秋平向院长告辞回到了车上。

       秋平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丈夫，见他脸色不好，精神尚佳，不觉放下心来。

    “我们回去老宅吧。”

    “好。”